寻访中国顶尖医疗团队 ——

本期人物：北京大学肿瘤医院 · 淋巴肿瘤内科   宋玉琴

精致的裙装搭配高跟鞋、清脆爽利的嗓音加上雷厉风行的举止，无论工作压力有多大，宋玉琴总会精力充沛地出现在科室里。

2006年至今，她从默默无闻的“小字辈”到成为北京大学肿瘤医院院长助理、淋巴肿瘤内科副主任，最大的心得就是专注。之于病人，她总是能言简意赅、直入主题，言语间的安慰在她看来反而“没什么意义”。

“利用有限时间，多帮患者解决一些与诊断和治疗相关实际的问题，不是更好吗？”宋玉琴如是说。

干练、严谨、认真、善良……是科室上下对宋玉琴的一致评价。如果仅从表象判断，语速飞快的她似乎直接得有些“冷漠”，但接触一段时间会发现，之于患者，在她风风火火的背后，隐藏着一份另类的温暖。

这天门诊，老李在儿子的陪伴下走进诊室，还没落座，就抹起了眼泪：“刚刚结束治疗才一年多，您说我怎么就又复发了呢？大夫……我还不想死啊！”

宋玉琴看了看对方，拉起口罩的一角，清脆直白的声音从缝隙中传来：“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跟您说过，这种惰性淋巴瘤一定会复发，但是生存率很高！不用担心，继续治疗就行啦！您这样焦虑对病情一点好处都没有。”简单直接的几句话，是宋玉琴对患者最常见的沟通方式。

问诊时，宋玉琴很少为患者进行心灵抚慰。“平均每位患者在门诊就诊的时间也就短短的10至20分钟，我希望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帮他们尽量解决更加实际的问题，这也是对待患者的真诚与真心。”

通过一系列的检查，一位45岁的女患者被确诊为B淋巴母细胞淋巴瘤Ⅳ期。“这种类型的淋巴瘤恶性程度高、进展快，建议你尽快接受治疗。”宋玉琴几乎是开门见山地阐述了病情。

“目前针对这种病症的治疗有不同国家的多种方案，美国多数中心选择的是Hyper CVAD方案，治疗强度较大，但是治疗时间短；我们科室选择的是德国BFM90方案，副作用相对小，但是治疗时间相对较长。不过，目前没有任何临床试验比较过孰优孰劣，所以可以根据你的耐受性进行选择……”整个讲述过程快速、流畅。每说一句，她都会看着患者的眼睛，确认对方已经听清。

淋巴肿瘤临床表现多样、诊疗过程复杂，但可治愈性也令其成为恶性肿瘤中的“温和派”。在她看来，在时下的信息年代，每位前来就诊的患者都会对自己的病情有一个基本的认识，有些甚至还会通过网络自行查找一系列相关资料。而她要做的，就是言简意赅地把有效信息传递给他们。

“所以我必须告诉患者，他们目前实际的病情，为什么会这么考虑治疗，下一阶段应该怎样做……”也正是凭借着这份“诚心”，宋玉琴多年来从未因为性格的“直接”与患者发生过任何不愉快。

科室主任朱军是宋玉琴多年的老同事，在他眼中，尽管宋玉琴有时候看上去严厉，但一切都是从患者的角度出发。“她是个心地特别善良的人，始终都是为患者着想。”而这样的评价，在科室内几乎得到了高度统一。“宋主任对患者，真的是打心眼儿里好！”曾经有一位患者做完检查没有带够钱，宋玉琴直接把身上数百元钱借给了他，让患者感动不已。

作为国内淋巴肿瘤领域的知名专家，宋玉琴每次的门诊都人满为患。而对于那些提出加号的患者，她也几乎是有求必应。她说，自己从医以来只有两次明确拒绝“加号”的特例，其中一次是因为要赶去参加会议，另外一次是身体原因。“那天中午我刚打完点滴，下午还要出特需门诊，实在是体力不支，不得已在门口贴了一张纸条说明情况。”

时隔多年，这两次“拒绝”仍让她记忆犹新。有时候，患者实在来得太晚了，护士分诊台和挂号处都已经下班，宋玉琴就会让他们等到门诊结束，“就算说两句也好，起码不会让人家白跑一趟”。

可每当有患者和家属对宋玉琴表达感激之情时，她并不会有更多寒暄，只是报以礼节性的简单回应。对此，宋玉琴轻描淡写：“我并不是期待着患者的感激，而且我也只是做好医生分内的事而已，没什么可多说的。”

尽管对于加号来者不拒，但宋玉琴却是一个极其重视规则和秩序的人——面对几位因为过号而中途“闯入”的患者，她频频出言制止：“您的号已经过了，请出去重新排队。”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诊室里的气氛也瞬间凝固。

“如果同意迟到的人随意插队，对于那些准时就诊的患者就太不公平了。我是一个原则性超级强的人。”宋玉琴说。

可以说，对于每个患者，宋玉琴都从不简单敷衍。所以每次她的门诊都会持续近6个小时，几乎经常加号到40个左右。

能够有这么高的效率，与她问诊过程的精炼有很大关系。宋玉琴问诊毫无“废话”，从问询、查体到取病理结果时需要带何资料，一切有效信息她都会详尽表达。她说，自己就是要在有限的十几分钟内，帮助患者解决更多难题。“我更希望患者认为我是一个‘可以解决问题的大夫’，挂我的号，值！”

教科书般的病历

在淋巴肿瘤内科，宋玉琴的门诊病历以详尽著称，最多的时候能有上千字。交流时，她也会难掩自豪：“可以说，几乎没有比我写得更详尽的门诊病历啦！”

这天，有个中年男子代替朋友前来问诊，宋玉琴接过一摞摞厚厚的资料，从既往病史到每一项检查结果，她都会用手指比着一行行仔细阅读。

“根据情况看，你朋友的病情属于恶性淋巴瘤，但恶性程度介于中低度之间，容易达到缓解但无法根治，可以长期生存……由于患者比较年轻，建议使用RCHOP方案和含有阿糖胞苷的方案交替，达到完全缓解之后，一线治疗考虑自体干细胞移植……若患者不同意移植，缓解后可以按照老年患者的治疗原则，使用美罗华维持或者干扰素维持……”

在一口气介绍完情况之后，宋玉琴开始把治疗建议逐一敲入电脑。“说了这么多你可能没办法完全正确的转述，你把我写的建议拿给他或者当地医生看，就没问题了。”

另一位患有外周T细胞淋巴瘤的年轻姑娘就诊后，宋玉琴详细为其分析了多种治疗的可行性方案：“建议完成第8周期化疗后，考虑自体干细胞移植；如果你们不同意，也可以口服西达本胺30mg，一周两次，若病情得到控制，可以暂不考虑移植。从治疗标准来说，自体干细胞移植建议为首选……”

笔者注意到，宋玉琴的问诊平均用时都控制在15分钟左右，其中她会拿出1~2分钟的时间来输入病历。这段“录入”时间，她会自动切换至“旁若无人”的状态，几乎不回答任何问题。按照每个病历300字粗算下来，一个下午的门诊她至少要录入上万字。而写好病历之后，她都会迅速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才会交到患者手中。“我不能允许病历出现任何错误，哪怕是标点符号也不行。”

谈及对病历如此苛求的原因，宋玉琴表示，淋巴肿瘤的分类复杂，治疗模式也各有不同，无论是亟待拿到诊疗意见回当地长期治疗的外地患者，还是专程赶来咨询或复诊的本地病人，她都希望通过自己详尽的病历记录，完成“精准”的沟通。

“如果我只是通过口述与患者和家属进行交流，几经转达之后，难免会出现信息偏差，不仅患者自己可能理解有误，更有可能给‘听’到诊疗意见的外地同行带来疑惑，所以我更愿意把所有的问题都落实在纸面上，一目了然。”也正是因为这种详实和严谨，曾经有外院医生直接拿着宋玉琴的病历在科室内当做模板进行传阅。

除了日常门诊，宋玉琴还承担着外院的疑难病例会诊工作。每一次会诊，她同样会把一份病例从头到尾分析下来，可以说就是一个完整地教学过程。

“北大肿瘤医院本来就是医教研一体的医院，除了提出诊断和治疗建议之外，能够借助一个病例把前因后果讲透彻，无论对患者还是对外院同行都是好事。以后当他们再遇到类似的病例，就可以直接在当地进行治疗，还为患者省去了来回奔波的时间和费用，何乐而不为！”说到这里，宋玉琴正了正身姿，“作为北京大学附属医院的临床教师，教学也是我的重要职责，推广淋巴瘤的规范化诊治，能够惠及更多的患者，尤其是外地不方便来京的患者。”

尽管已经在淋巴肿瘤方面颇具成就，但是当年宋玉琴也曾在从医之路上摇摆了许久。

由于胆子小，医生曾经是她最为排斥的职业之一。在遵从父母的意愿考入医学院之后，她曾立志于当一名医学翻译。“没想到还是当了临床医生，可能这就是命运吧。”

此后的一段时间，宋玉琴一直在临床和科研间徘徊，对于自己的从医方向也没有完全的定位，直到跟随时任北京大学医学部常务副校长柯杨老师下乡流调，遇到那些偏远地区的医生后，她被深深地触动了。

“其实我们的工作只需要内科医生配合就行了，没想到连当地耳鼻喉科和眼科医生都主动参加，免费给老乡做体检，而且还带着药物免费发放。当时我就觉得，眼前的这些医生真的像天使一样，那种景象也让我找到了人生目标——做一个真正为患者着想的医生。”

从最初的临床血液科到如今的淋巴肿瘤内科，宋玉琴也几经选择。在刚刚上研究生时，一名25岁白血病患者的痛苦境况让她泪流满面，而她也曾经因为劝慰肿瘤晚期患者放弃治疗而饱受煎熬，而这些都让“内心柔软”的宋玉琴无力承受。

从上世纪90年代起，淋巴瘤的基础研究、临床诊断和治疗成为国际恶性肿瘤中进展最快的领域之一。通过化疗或者联合放疗，目前，大部分淋巴瘤类型都有希望得到治愈或者实现长期生存。所以，淋巴肿瘤内科也成为宋玉琴最终的选择。“可以说，我更喜欢做一些充满希望的工作。”

2006年，宋玉琴正式来到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淋巴肿瘤内科。彼时，刚刚博士后出站的她经验寥寥。3年后宋玉琴获得前往美国内布拉斯加医学中心进修的机会时，让她倍感幸运。那段时间，她师从国际淋巴瘤领域享有崇高声望的Armitage教授，“当时我就有一个想法， 一定要去全世界淋巴瘤专业最棒的医院，找到最权威的教授学习”。

初到美国时，看到学习日程表，宋玉琴却坐不住了。“日程里安排我去乳腺、胃肠、泌尿肿瘤这些专家门诊轮转，但我是来学习淋巴肿瘤的。”于是，急脾气的宋玉琴直接跑去找到了Armitage教授，要求调换学习内容。或许是被宋玉琴的这股子冲劲儿打动，老先生一下子就同意了。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宋玉琴在淋巴肿瘤方面的知识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近一年的时间里，她除了必须的外出购物，几乎没有去任何地方参观或者旅游，平日不是跟着Armitage教授出门诊，就是泡在图书馆里。“我关于淋巴肿瘤80%的基础知识，都来自Armitage教授，也正是那段时间，让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个专业。”对于为期一年的充电生涯，宋玉琴感受颇深。

那一阶段，宋玉琴每天都会认真地对各种信息和知识进行总结积累，每周都会通过邮件与淋巴肿瘤内科主任朱军进行交流。临回国时，她已经积累了数十万字的笔记。“可以说那段时间给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收获。”

在副主任医师应志涛眼中，宋玉琴不仅极其聪明，而且精力充沛。“目前对于淋巴瘤领域的专业知识，宋主任的掌握程度应该在国内名列前茅，几乎所有类型的淋巴瘤，她都了如指掌。”

为了打好专业基础，宋玉琴几乎浏览了所有重要的专业文献，包括世界卫生组织制定的淋巴肿瘤分类、淋巴瘤最新指南等等，她都会不止一遍的通读全文，甚至把参考文献的原文也找来仔细阅读。“可以说专业以内，谁也忽悠不了我！”

虽然身兼北京大学肿瘤医院院长助理、淋巴肿瘤内科副主任等多重职务，但宋玉琴总能把科室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关于临床、教学与科研、管理三方面，她也能够尽力做到完美平衡。

初次约访宋玉琴的当天下午，她要去外地出差。一进办公室，笔者就看到她正在和同事为科室在第二天的春游活动沟通。从天气变化到准备的饮料零食，每个小细节她都会一一叮嘱。类似的郊游，是宋玉琴刻意为进修医生和年轻大夫们组织的，每年会有两三次，已经延续多年。

主任医师郑文表示，与科室主任朱军的“温和”相比，宋玉琴更像是个干练的“行动派”。“两位主任的管理风格各不相同，但搭配得相得益彰，在他们的带领下，近些年来科室建设也得到了快速地发展。”

而在日常工作中，只要是对于科室发展有利的事情，宋玉琴都会尽可能地尝试。比如，为了让年轻大夫能够成长得更快、有助于科室临床和科研的衔接，从2016年起，宋玉琴会在每周三下午固定开设科研例会，同事们可以汇报课题进度、探讨急需解决的问题或者进行学术交流。

负责科研实验室工作的丁宁说，宋主任无论多忙，每周三都会坚持出席例会，敦促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而每次坐在台下的她，都会一丝不苟地聆听年轻大夫的问题。有一次一位学员的演讲PPT中出现了拼写错误，立刻就被她看了出来。“这个幻灯是要进行开题报告的，一点问题都不能出，一定要严谨。”宋玉琴对每个学员的要求近乎严苛。可年轻大夫们却说，正是因为有了宋主任的严格要求，大家才能迅速成长。

双子座的宋玉琴笑言自己有强迫症，所有的事情必须数字化、条理化地完成。

护士成瑜形容，脾气直爽痛快的宋玉琴在专业方面不能容忍“一丝瑕疵”。

而在副主任医师谢彦眼中，宋玉琴除了对细节苛求，还具有着超强的执行力。例如科室牵头举办的北京国际淋巴瘤研讨会，从与国内外专家进行联系接洽、对接到大会议程的设置，都是由宋玉琴进行主导、主抓各项工作。“从2008年举办第一届研讨会以来，短短几年间已经深受业界好评。”

从春节过后到现在，每天宋玉琴都要到晚上8点钟后才离开办公室。“回到家只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笑言自己有时脑子累得就像是拧紧的毛巾。每每需要释放压力的时候，她都会独自去卡拉OK唱歌，而这也是她最有效的解压方式。“最多的时候我能一个人连续唱五个小时，那感觉倍儿爽，然后就能满血复活啦。”

她坦言，自己的未来一定要与科室连在一起。“只有科室发展得好了，个人才会好。”而新药物临床试验的加强、更多科研课题的开展、造血干细胞移植的进一步布局，以及培养更多年轻医生和加强科室团队建设，都已经被她列入未来工作的重点，有条不紊地层层推进。

在连续几年的新职工培训中，宋玉琴讲的主题都是“做一名合格的医生”。在她眼中，合格就是被患者和同行认可，而且“最重要的是专业水平。”

如今，尽管她也会在忙碌的间隙，偶尔憧憬退休后的美好时光，但更多时候，她依然秉承着初心，在科室和专业的发展中，砥砺前行。

医生档案

宋玉琴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

院长助理、淋巴肿瘤内科副主任、心肺功能室主任

主任医师、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

兵器谱认证

淋巴瘤规范化诊断和综合治疗

门诊时间

每周一下午（专家门诊）

每周四下午（特需门诊）

专家简介

1993年毕业于山东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1998年获临床血液学医学博士学位，2004-2006年在北京大学医学部进行博士后基础研究工作，2006年至今在北京大学肿瘤医院淋巴肿瘤内科工作，专业从事淋巴瘤的诊治。期间曾在美国进修淋巴瘤专业。

先后承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基金和面上项目课题3项，省级优秀中青年科学家基金1项；参与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和软课题各1项、科技部863课题1项、973课题1项、北京市重点项目1项；获省级科技进步三等奖一项（第一位）；发表论文20余篇，主译学术专著3部，参编和参译学术专著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