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红新:小儿神外的独立精神

寻访中国顶尖医疗团队——

本期人物: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小儿神经外科主任  姚红新(系列报道10)

爸爸死了?

几岁大的小女孩站在父亲的病床前,抬起头无助地望着姚红新。

这一眼,让20多年后的姚红新前胸后背仍忍不住发颤,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往嘴里猛地灌了几口水。

如今的他,近知天命之年,身为国内临床经验最丰富的小儿神经外科医生之一、经历了25年的医疗生涯、总手术量4000台以上。但提起这段尘封的往事,姚红新仍然情难自已、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下巴无声地抖动……他强烈地咳嗽了两声,压了压心中的起伏,向我讲述着脑外科的残酷——


独立精神之萌芽:至今痛彻心扉的那一望

一个脑部受到外伤的急诊病人,CT检查结果就是简单的薄层硬膜外出血。等病人推到病房里,姚红新发现病人意识有点模糊,“不对啊!急诊单上写着意识清楚,怎么到我这儿眼睛也不想睁了,意识也模糊了?”,当时刚工作三年左右的姚红新赶紧找来上级大夫,同时叫来剃头师傅做开颅手术术前准备。

上级大夫一看片子,“就出了这么点儿血,别手术了,保着吧!”剃头师傅刚拎过来、落了地的器械,又收拾打包,走了。

姚红新总觉得有点儿不对,但又不知道哪儿不对,眼睁睁看着病人又从手术台抬到了床上。一个小时不到,值班护士边跑边喊,“姚大夫,病人呼吸停了……”虽经全力抢救,病人还是走了,几岁大的女儿那无助的一望,从此在姚红新心底烙下疤痕,没有随着年月渐渐消隐,反而越扎越深。

“那时候如果我坚持一下手术,肯定有希望!唉……”一声颤抖的叹息之后,姚红新逐渐冷静,“同样是片子上的那么一点出血,最重要的是,你需要分析他的受伤时间,如果受伤两周了,那肯定没事儿了,如果是两天,也应该没事儿了,但是那个病人受伤才两个小时,拍完片子以后,血还在继续出。你再不管它,肯定是死路一条。”

这件事,让姚红新强烈地感觉到——一切都要靠自己!要自己长本事,要有独立判断。 “神经外科很残酷!谁都不能牛X!这个词不文明,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再牛的大夫,讨论时说的天花乱坠,手术做的乱七八糟,不行!病人手术完,好好的,就是好大夫!”这样的独立精神,姚红新在自己的从医生涯中已经坚守了大半辈子。


独立精神之见证:从穿皮裙到术中不输血

20世纪90年代初以前,神经外科的开颅技术很落后,那时候手术大夫都需要穿一个很大的皮裙子,就像卖猪肉的师傅们穿的那种,二者的目的都是为了隔离下刀之后的鲜血四溅!只不过,一个是手术刀,一个是屠刀,一个是神外医生,一个是屠夫。

“我也算是神经外科从粗犷式手术到现在微创、精细手术转变的时代见证人了!”姚红新微笑着说,以前,病人术中出几百毫升血是少的,一般要出几千甚至上万毫升的血,当时全国死亡率大约有20%到30%。前苏联的一位专家给我的老师做神经外科演示手术,三台手术,死了俩。现在很多手术不用输血了;以前,都是直视下的手术,创口比较大,脑组织常常像翻了花儿似的可怖外流,现在神经外科都是微创手术,择期手术死亡率目前只有不到1%;以前,神经外科做检查只能靠造影,有些患者做腰穿气脑造影或者从脖子上的动脉打血管造影剂,可能就因此死亡了,现在,影像技术的发展,包括CT、核磁、PETCT,CTA,MRA基本解决了诊断的难题。

25年前,这位见证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从北京大学医学部毕业后,带着从小就崇尚独立的基因,奔着天坛医院的神经外科而去,开始了自己的神经外科生涯。“我愿意去做一些比较有挑战性的、有难度的事儿。但实话实说,看开颅手术的第一眼,双腿有点发软!”

第一次跟着老医生上台做手术,姚红新看着用手摇钻在颅骨上打孔,就像木工打孔一样。手摇钻从主刀的位置开始钻孔,然后传给一助,等传到姚红新的二助位置时,主刀一声制止:“姚红新刚毕业,你不要让他动手!”

当时,姚红新心里愤愤不平,“凭什么不让我钻啊?”后来,在临床待得久一点了,姚红新慢慢知道,神经外科的手术不是看书就能学会的,真的需要‘师傅带徒弟’,手把手教出来!“就说打一个洞,都很讲究那种‘手感’!有人说‘面条谁不会做啊?’,但你真让他和个面试试,让他做个面条试试。最终要练成一个好厨师,和面、擀面、切面都很重要,这都要长时间、反复地、大量地练习。做个面条尚需如此,更不用说神经外科操作了。”

如今作为北京大学妇儿医院小儿外科主任,姚红新是目前国内临床经验最丰富的小儿神经外科医生之一,“别人不能做的,我们能做,别人能做的,我们比他们做的更好。”这是姚红新的信念。


独立精神之实践:一定不能迷信上级大夫

“你知道‘狱中八条’吗?”姚红新问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没有,孤陋寡闻了。”

“最近才公布于众的,当年对于被捕的革命战士的狱中戒律,我对其中一条感触极深——不要迷信上级。我们的医学,也不能迷信上级大夫!”

我问道,“革命战士是以防上级叛变,要保有自己的敏锐观察和判断,医生是为了什么?”

“一个小大夫,在毫无经验的时候,听上级大夫指令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已经当到一定程度的大夫要记住——一定不能迷信上级大夫!有些上级大夫的水平未必有多高,即使是水平非常高的大夫,他也是人,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另外,上级大夫并不是一直守在病人身边,对临床观察不足,信息量可能不够,所以他的判断可能会有偏差。”

那一次,姚红新值班,突然护士跑来急急地对姚红新说:“xx床刚才还清楚呢,突然一下一歪脑袋,就没气了。”

姚红新已经听到了那个病床方向传来的骚乱,赶过去一看,病人脸色发紫,这时再叫麻醉医生已经来不及了,姚红新赶紧给病人做了气管插管,进行心肺复苏,随后推着病人去做急诊CT,检查证明是术后血肿,紧急行了血肿清除术。

可手术完了,姚红新却很不踏实,因为术中找来找去,就是没有发现出血点。病人送回监护室没多久,血压升到200多,“血压高、心率慢,说明脑部又有问题了!”姚红新心里一惊。这时接班主任也赶来,姚红新说,这个病人需要赶快再手术。

“不行,你没做CT,怎么知道有问题?”

“我们凌晨刚给这个病人做过手术,没有找到出血点。现在和头一次出血症状差不多。”

“不行!必须做CT……”

姚红新看着200多的血压,冲着身边的护士喊着:“赶紧,给我拿弯盘剪刀,我要做床旁伤口豁开。”那件陈年旧事之痛的动力,每到这样的时刻,就像潜藏的化学反应一样,被催化喷发出来。

“不行!不能豁!” 值班主任坚持要做CT,,这时病人的血压突然降到70/40mmHg以下,心跳也快停了,他也有点束手无措了。

“豁吧!”姚红新对着伤口一剪子下去,黑色的血肿一下子“哗哗哗”地涌出来,病人血压恢复,心跳加速。姚红新一边用纱布捂着伤口,一边将病人再次推进手术室,边跑边给同台手术过的医生打电话,“吴大夫,我不打算下夜班儿了,我要看看出血点到底在哪儿!我一定要看看哪儿出血了!”

这儿没血、这儿没血、这儿也没血。硬膜、脑表面、脑组织,仍然都没有出血点。姚红新仍然找不到出血点。接班主任想尽快关颅结束手术,姚红新又“拧”起来,“不行!再找找!”,最终在首次手术缝合的最深处,去除线头时,突然大出血,姚红新的心一下子落了地。“终于找到了,是枕动脉出血了!”

是第一次手术枕动脉出血点处理不当!——后来,给这个病人做第一次手术的大夫证实了姚红新的判断。这种大动脉要么电烧,要么结扎,他当时因为不好操作,只用周围的肌肉组织把动脉缝合包裹上了,当时没有问题,但是时间一久,出血口很容易因为种种原因发生迟发出血。

病人救回来了,家属对值班主任千恩万谢,看到姚红新,反而白眼相待,因为在家属的印象里,姚红新头一晚做的手术失败了,值班主任这次“坐镇”的手术成功挽救了亲人。

姚红新笑得像个孩子一样说道,“说实话,我真的一点儿都没计较!因为我良心是安宁的。我这次是竭尽全力了,我四次救了他的命,没我他死定了,而且出院时什么后遗症都没有!我没有遗憾,没有后悔,没有对不起!特别坦然!”


独立精神之展望:超高手记不住成功病例

这天,姚红新从进手术室到手术结束,一共走到这位病人的片子前面十来次,因为这个只有一岁的小患者有一个位置凶险的巨大先天性动脉瘤。他一遍一遍观察,一遍一遍托腮思考,一遍一遍顿悟似的扬起脸,一遍一遍敦促一助、二助和观摩手术的医学生走近片子独立观察。

如同他查房时带着一批年轻大夫,姚红新从来只说自己的观点,言辞语气之中流露的是平等交流、相互探讨,倡导的,是独立思考、不随意绑架年轻大夫的想法。

这样的气息,让他身边的人,总能产生一种敬而不畏的欢喜感。

姚红新最近又有很多成功的疑难病例——8岁患小脑上蚓部、第四脑室髓母细胞瘤合并梗阻性脑积水的女孩,术后至今三年没有复发,学习、生活正常;3岁的延髓星形细胞瘤术后2年了,孩子一切正常,肿瘤也无任何复发迹象……

“怎么评判一个外科大夫水平高低,就是要把活儿做出来!现在用CT、核磁一看,谁都知道那儿有个瘤子。手术怎么做呢?切完瘤子以后,病人症状如何?远期预后怎么样?这才重要!”

姚红新有自己对“好外科大夫标准”的独立思考和评判——初级大夫会激动的说,我今天切了一个什么什么瘤子,因为他刚开始做;中级大夫说,我某种病做了几十例,手术效果如何如何;高级大夫,首先他要有几百例以上的病例经验,手术时间必须比同行的人短,出血量必须比同行的人少,手术切除的度必须比同行的人好,术后并发症要最少,死亡率要最低。

其实,还有一种比较理想化的超高手境界!他记不得成功的病例,因为病人都好了,不用惦记。他只记得几个失败的病例,只有失败的例子,才能真正推动进步!


独立精神之发扬:从检查到手术的N多个第一例

刚刚离开诊室的一对夫妇,孩子已经定型为智力障碍了。小男孩模样很可爱,只是眼神中还是多了一些同龄人没有的呆滞。“这样的孩子,在我的门诊中不少见!”姚红新看门诊间隙告诉我。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紧接着就进来了一位孕妈妈,在爱人的陪同下,一言不发,直接拿出片子递给了姚红新。

“这样的孩子,不如不要。我门诊看的这样的孩子太多了。即使生下来表面正常,也是一种代偿状态,这种潜在的疾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姚红新一边说,一边用相机拍下了片子的影像,作为以后研究资料的储存和积累。

夫妻俩点点头,仍没说话。刚转身走到门口,姚红新追上去,补了一句:“不要犹豫,早做决定啊!”“好的!好的!”这对年轻夫妻终于给了一个响亮些的回应。

门诊中,不时有孕妈妈在爱人、家人的陪同下前来问诊。“我们对脑部的检查现在可以提前到孕妇肚子里了。”以前是靠B超,现在是靠更精确的胎儿核磁,很多孩子胎里脑发育就有异常了,出生了可能表面上看不出来,随着年龄增长,症状会逐渐显现出来。这是姚红新根据多年临床观察、总结,发现的脑部很多神经疾病在孕期胎儿阶段已经有表现。这样的检查可以早期发现、做出诊断,挽救了很多可能需要面对孩子终生残疾的家庭。

目前,神经外科仍然是医疗界公认的最复杂的科室,它是从头颅、到脊髓、到外周神经的一门高精尖医学,小儿神经外科是神经外科的难中之难,“能做成人神经外科手术的医生不一定能做孩子的,”姚红新说,“小儿神经外科病种与成人完全不同,手术要更细致、出血量要控制得更少、操作要更精细。”而姚红新的小儿神外的技艺,从天坛医院神经外科到北京大学妇儿医院小儿神经外科,乃至在世界上,都可算是顶级的——

譬如,小儿狭颅症,传统治疗上小婴儿更倾向于保守治疗,以前都是等着孩子大了以后才做颅缝再造或颅骨塑形手术。“我们可以做2个月的孩子,其实,患儿越小做外科手术,创伤就会越小,手术费用也越少,远期脑发育效果还越好。长大后再做的颅骨成形手术创伤大、费用多、对神经系统改善还有限。”在姚红新这里,小儿狭颅症的外科治疗通过采用扩大颅缝再造加局部塑形,不仅微创,效果还有了进步。

婴儿脑积水,很多家属在微创和避免终生放管的诱惑下选择脑室镜造瘘手术,“但我发现大多数做造瘘的孩子手术后效果并不好,这是因为病人很少是梗阻性脑积水,术后脑容积并没有增加,如果手术确实有效还好,一旦无效,这对于患儿来说其实是延误治疗,错过了脑发育的黄金时期。”在姚红新这里,小儿脑积水的外科治疗目的明确,方法可靠。

再比如姚大夫这里有许多“第一”的病例,全国年龄最小的最长颈胸髓髓内脊髓脂肪瘤:一个40天发现肿瘤、64天手术的患儿、6月大的巨大恶液质视神经胶质瘤患儿、1岁1个月的7厘米长大脑中动脉巨大先天动脉瘤患儿、半岁大的颅咽管瘤患儿等等,姚红新通过外科手术都基本给予治愈。

还有,全国第一例小儿颅咽管瘤囊内化疗、全国最早最大数量的蛛网膜囊肿腹腔分流术,最早鉴别小儿硬膜下积液和脑外积水并行分流手术,以及发现下丘脑占位术后合并症的变化规律和处理方法的第一人,大大减少了此类患儿的术后死亡率,在小儿神经外科荆棘密布的漫漫求索路上,姚红新矢志不渝地发扬着自身的独立之精神。

“小儿脑瘤大部分都是良性的,并不像很多家长想象得那么可怕,可以通过外科手术得到救治,甚至治愈。”姚红新说,“脑瘤对于小孩儿的生长发育的影响,相比于手术损伤的影响更大,因此一旦发现应尽早手术。”

自从调任北大妇儿小儿神经外科之后,姚红新对于前辈传承下来的经胼胝体穹隆间入路治疗颅咽管瘤、视神经胶质瘤等临床经验,又有了自己的思考和推进——“额底加纵裂”路径,大大降低了之前的术后并发症,提高了患儿的手术质量。现在,经胼胝体穹隆间入路治疗路径只用来做第三脑室内的肿瘤手术,如脉络丛乳头状瘤、三脑室后部肿瘤等。

而对于近年流传甚广的“微创手术”,在姚红新的理解中,又有了一番新意味——“对于小儿神经外科来说,微创手术只是一个炒作的概念,所有小儿神经外科手术必须是‘微创’的,精细的,否则没法做外科手术”,姚红新带着满面智慧的微笑,乐呵呵地说,“每次面对强烈要求给孩子做微创手术的家长,我都要笑着安慰他们——放心吧!我们所有的手术都是最微创的!”


医生档案

姚红新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小儿神经外科主任

专业擅长

治疗各种小儿颅内和椎管内肿瘤如髓母细胞瘤、颅咽管瘤、星形细胞瘤、室管膜瘤、畸胎瘤、脉络丛乳头状瘤以及各种先天畸形,如脑膜膨出,脊膜膨出、狭颅症、脊髓栓系。尤其擅长各种入路,如经胼胝体穹隆间入路、经前纵裂入路、后纵裂入路,额底和翼点入路等,切除第三脑室、丘脑、侧脑室等深部肿瘤手术。

出诊时间

周一、三上午

预约电话

66120238、66180350

简介

姚红新,男,主任医师,早年师从张茂植主任治疗各种成人神经系统肿瘤,1998年起跟随马振宇主任从事小儿神经外科工作,是国内临床经验最丰富的小儿神经外科医生之一,总手术量在4000台以上。1999年攻读赵继宗院士临床研究生。专长是治疗各种成人神经系统肿瘤和小儿神经系统疾病。对脑积水、蛛网膜囊肿、硬膜下积液有深入研究,拥有国内最大数量的脑积水、蛛网膜囊肿、硬膜下积液治疗经验。擅长治疗各种小儿颅内和椎管内肿瘤如髓母细胞瘤、颅咽管瘤、星形细胞瘤、室管膜瘤、畸胎瘤、脉络丛乳头状瘤以及各种先天畸形,如脑膜膨出,脊膜膨出、狭颅症、脊髓栓系,以及血管病、癫痫等。尤其擅长各种入路,如经胼胝体穹隆间入路、经前纵裂入路、后纵裂入路,额底和翼点入路等,切除第三脑室、丘脑、侧脑室等深部肿瘤手术。拥有国内最大数量的经胼胝体穹隆间入路治疗颅咽管瘤、视神经胶质瘤、下丘脑错构瘤临床经验。参加了天坛医院大多数经胼胝体穹隆间入路治疗下丘脑错构瘤所致的痴笑癫痫的手术,在世界上总例数位于第二,100%癫痫发作治愈率第一。微创切除第四脑室肿瘤,如髓母细胞瘤、室管膜瘤、星形细胞瘤等处于国内领先地位,术后合并症最少。在颅内生殖细胞肿瘤综合手术和放化疗上有丰富经验。在孕期胎儿神经系统先天畸形诊断上国内领先,降低了大量缺陷婴儿诞生,挽救了许多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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