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丝上的舞蹈”—— 手术中的“掌控者”侧记

麻醉界有句行话:外科医生治病,麻醉医师保命。因为,麻醉医师不仅要提供“无痛”技术,更重要的是,守护病人的生命安全。很多一线麻醉医师常用 只有小手术,没有小麻醉” 这句话来警示自己。

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麻醉科主任王天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紧盯着显示仪。同时,他的双手正快速地挤压着输液导管,加速给药。一双眼睛忙不过来,他只得不停地扭头查看其它仪器的数据变化。

血压下降到50以下,PPV(敏感容量指标)从7急速跳到了27(10以下是正常值),心电监护仪亮起了黄色警报灯,音调也发生了明显变化。

“是脑内静脉出血了吧?”他问,“嗯。”

“快,输血!”

(王天龙正时刻注视显示仪)

手术台上躺着的七岁孩子,名叫彤彤,患有Rasmussen脑炎,术前癫痫发作厉害,一天抽15~20次,几乎下不了床。据宣武医院神经外科的主刀大夫单永治讲,这孩子两年前曾进行过一次手术,当时左脑功能尚好,只进行了局部切除,但现在CT片子上显示,左脑已经开始萎缩,功能下降,症状严重,已经没有了生活质量,手术成了目前为止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手术过程一直很顺利,虽然大脑组织密布,血管丰富,分离止血会困难一些,但好在彤彤脑内没有严重粘连,凭借技术和经验,单永治很好地完成了这一切,直到刚才,他分离组织时,出现了脑内静脉出血。

彤彤的凝血机制不好,所以静脉出血的速度相当快。

单永治暂停切除,开始止血并配合麻醉师,大约一分钟后,彤彤的情况得到控制,手术继续。

这样的时刻“不多”,这台手术中出现了三次静脉出血和一次伤及脑干,但每一次都足以惊心动魄。“重要的是每一次都要在一分钟之内控制住,如果不能及时稳定,患者可能有生命危险。”王天龙说。

这对麻醉师的挑战更大,所谓对患者的生命保驾护航,便真的是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松。这场手术被王天龙形容为是在钢丝上的舞蹈,手中仿佛牵着十二根风筝线,要时刻保持手术的一切平稳。

手术过程中,四个注射器里的药物,各自有条不紊地走动着,速度显示5ml/h到20ml/h不等。王天龙每隔十分钟或半小时就会调整一下给药速度,一般调整的区间在2ml/h左右,范围不大。王天龙说:“就像飞机进入了平流层,虽没有特别大的气流波动了,但为保证平稳飞行还需驾驶员时刻调整一些数据。”

他仿佛歇不下来,在椅子上坐不一会儿就要绕过显示仪去后面看看血袋的容量,输液的走速,吩咐助手从动脉抽血检查血气比对数据,有时候也到主刀大夫旁边看看手术的进程,问问切除到什么程度了。

更多的时候,他眼睛不会离开显示仪。数字一旦有所波动,他会迅速作出判断。一次,病人心率和血压下降得很快,顷刻就红色报警了,他当即问主刀大夫,是碰到脑干了吧,得到肯定回复后,他解释道,脑干是大脑中枢管着心脏,一旦伤及,全身偏瘫残废都有可能。 

(王天龙正在调整给药速度)

王天龙表示,手术中固然会出现如上的紧张情况,但对于麻醉医师来说,最重要的两个阶段还不是在术中,而是术前麻醉和术后苏醒。

这台12个小时的左脑半球切除手术,只术前麻醉就用了三个小时,准备的过程堪称繁琐。

在病人到达手术室之前,麻醉医师就已开始忙碌起来。

王天龙的学生冯华表示,一般像半脑切除的手术,术前准备需要两个麻醉医师,一个人忙不过来,花费的时间也较多。而今天这场手术的电子麻醉单上,麻醉医师却写了三个人的名字:王天龙、冯华、刘贝。

准备工作进行得细致、一丝不苟,冯华将麻醉及术中辅助用药按患者所需剂量排列好放于托盘后,她把一台机器推到了心电监护仪的旁边,“这个是用来术中监测有创动脉压和中心静脉压的,机器延伸出的两根管子分别对应着患者的动脉和静脉”。

医院还为小儿麻醉配备了专门的器材,有个小箱子盛放着喉管、气管导管、吸痰管等设备,他们笑称这是“百宝箱”。随着麻醉自动化程度越来越高,麻醉机、心电监护仪、超声、电子麻醉单等程序的设置机器化已代替了一部分人工,但要想达到合理而完美的设定还颇费一番功夫。王天龙和冯华开始调试,一串串的英文显示着各种麻醉专业术语,不时地会听到警报声和各种滴滴答答的声音,足足半个小时设定工作才全部完成。

术前准备工作很多都是交叉进行的,麻醉医师搭档久了,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反而并没有太多的话。

通常,小儿麻醉比较困难,如果孩子配合,通过输液的方式推入麻醉药就好,一旦孩子哭闹,则只能直接使用麻醉机面罩强制麻醉。

由于彤彤长期使用抗癫痫类的药物,1.31米的他体重已达43公斤,结结实实是个胖孩子,这对麻醉提出了更高的挑战。“他血管细,不好建立输液通道。”王天龙说道。

右臂静脉输液通道建立后,彤彤给药的情况并不好,药物走得很不顺畅,不多时就鼓起了一个包,只好撤去针头,选择在颈下中心静脉给药,才得以成功建立输液通道。

而动脉建立通道同样困难,“只能一针成功,否则可能会造成血管痉挛,第二针就扎不进去了”。

王天龙屏住呼吸,嘴角牵扯起一股狠劲儿,冯华在旁边看着他,手里拿着注射器,随时准备接应,只一瞬间,针头有力而快速的刺进皮肤,血涌进导管,在医护人员的一片赞叹声中,王天龙一针搞定。当天来观摩学习的其他医院的麻醉医师亦啧啧夸赞,“王主任,好技术”!

(王天龙给病人成功建立了颈下中心静脉输液通道给药。)
“抽血!”一声令下,冯华拿着注射器从导管一侧抽了有半管,拿去进行血气检查。

因为胖,小儿的喉管太短不足以插入,王天龙决定使用成人喉管的最小号才完成。

手术室里,空调温度开得低,19摄氏度,他们忙活了三个多小时,并不见半滴汗珠。这是神经外科手术的硬性要求,神外的大夫在手术过程中不能出汗。

当一切麻醉的工作完成,心率、血压、呼吸、血氧饱和度、PPV、BIS(麻醉深度)都在正常值,彤彤就像睡觉一样躺在手术台上,浑然不觉即将发生的一切。

开颅、切除、缝合。

手术单上赫然写着“左脑半球切除术”,这在十年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随着科技的进步,显微镜手术的普及,半脑切除成了宣武医院常规的手术之一,也是单永治很拿手的。单永治表示,小儿的大脑尚处于发育期,左边半脑切除,右脑可以代偿,但彤彤的特殊在于他的代偿不完全,有一些功能恐怕会丧失,术后还要进行大量的恢复训练。 

(医护人员正在一起唤醒彤彤)
切除进行得很快,三个小时就已经全部切除,这时候主刀大夫的工作结束离开手术室,换缝合的大夫进行缝合,两个小时后,缝合完毕,缝合大夫的工作也完成。

但于麻醉师而言,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 唤醒病人。

“彤彤,快醒醒,去见妈妈了。”

“彤彤,给你买新玩具好不好。”

“彤彤,彤彤,你睁眼看看阿姨。”

手术室里,医护人员和麻醉师的呼唤一声接着一声,但彤彤似乎完全听不到,没有一点反应。半脑切除的创伤面大,一般病人都会晚醒一会儿,彤彤的情况好像更差一些。

麻醉师和护士都有孩子,对孩子似乎更有一种母爱(亲情?)。她们轮番上阵,捏捏彤彤的小脸蛋,贴上去听他含混不清的话。9号手术间因为经常会做小孩子的手术,倒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进这屋的麻醉师和护士都要有小孩儿的。

持续了一个小时后,血气检查,彤彤的各项指标都正常,意识开始清醒,只是还没有睁眼,麻醉师着手将喉管拔去,用吸痰管吸痰,并示意医生可以包头了。

半小时过去了,情况依旧没有好转。

“再输20ml碳酸氢钠。”王天龙安排定,问道:“拔管的时候BIS是多少?”

“75。”

20ml碳酸氢钠输完,彤彤开始有了反应,咕哝着疼,扒开眼皮,眼球会缓慢转动,嘴角微微牵扯。

看起来要苏醒的样子。

偶尔还能一下子完全睁开眼睛,听到买新玩具会笑。

但好景不长,随后,再度陷入睡眠之中。

……

(彤彤还尚未清醒)

在术后四个小时仍未正常苏醒的情况下,彤彤被推进了ICU。

当即做了头部CT,结果显示颅内没有出血,手术做得很好。

但为什么术后四个小时过去了,彤彤依然没有正常苏醒?

王天龙表示,由于彤彤长期使用抗癫痫类的药物,致使其肝脏功能下降,而且在未被麻醉之前,彤彤的BIS指数已达70,拔管后也只有75,正常人100,即便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也能在80以上,加之体胖,代谢比普通人要慢。所以,在最后一次血气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呼吸稳定的情况下会仍旧不醒。

“他肯定会醒的,只是还需要时间。”王天龙说。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彤彤完全清醒。但此时,麻醉医师的工作还没有结束,他们要做术后的随访。

正如王天龙所说,麻醉就是一场持久战,能力、毅力、体力一个都不能少。

往常,我们看多了影视剧中描摹外科大夫在手术中的凛凛帅气、指挥一切,他们是台前的明星,而麻醉医师才是幕后英雄。他们不动声色地管控着麻醉机和心电监护仪,根据显示的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麻醉深度不时改变给药的速度和剂量,时刻陪护着病人,无论术前、术中、术后,他们一直都在。 

这场手术很成功,术后,彤彤一次癫痫都没有再发作过,除了有一侧功能稍弱之外,现在基本上恢复得很好,并在7月8日已经出院,出院后他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快乐地生活、学习。

(清醒后的彤彤可以和家人一起愉快地聊天、玩游戏)
王天龙及所带的团队:
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麻醉科学科带头人 —— 王天龙,身为全国知名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担任诸多社会学术职务与多种核心医学刊物编委。在医疗方面,此团队注重医疗环节的细节管理,强调急危重病人的术前评估与准备以及术中的个体化麻醉管理;科研方面,科室每年在核心医学期刊发表的论文总量超过20篇;教学方面,科室为博士点授予单位,科室现有博士、硕士研究生13名,承担着首都医科大学医学生、七年制以及研究生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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